電影節
第36屆香港國際電影節開鑼,影迷要由200多套電影,於有限時間選出自己喜歡的,並編好時間表,遷就交通安排,已經頭痕(但同時十分享受)。知名影評人,也是香港國際電影節的藝術總監——李焯桃,從萬萬新電影之海中,為影癡收窄範圍,精挑細選,策劃節目,還要兼顧其他考慮與事務,年復年地,為不太着重文化藝術的此城,勞心勞力,累雖累,心還未死。
圖:電影節
影癡必然以為這是dream job一份,其實有苦自己知,訪問提綱大早預設了這一題:有沒有苦要訴?且來聽他心中情。
沒一點後悔
李焯桃知道,從前自己看成是big deal的電影,早已是no big deal。
回憶他的文藝青年時期,電影確是大事:「現在選擇太多,又上網、唱K,古靈精怪什麼都有。那時的娛樂極單純,電影是最新的藝術媒介,是大事,它比起劇場、音樂、芭蕾舞、攝影而言,都好新,可能性亦最多,未及發掘,很多excitement。」不要忘記,李焯桃成長之年,正值七十年代,歐洲有很多新電影運動,人才輩出。他踏上影迷之路,自然而然。但想不到的是,興趣竟能變成事業:「大學去美國讀,本來打算做醫生,讀了一年pre-medical study。」那是家人的意思,「後來學校有film study讀,我便一頭栽進去,家人反對無效,因我當時半工讀,自己交學費。」
1977年,李焯桃趁暑假回港探親,電影節舉辦第一屆,他做觀眾。1979年,《電影雙週刊》創刊,他學成歸來,於翌年加入,當編輯。第5屆國際電影節,有朋友找他譯文;第6屆,他幫電影節寫文,訪問導演諸如此類;第7屆,加入做助理編輯;第8屆就做策劃。這份「筍工」,除了當中離開過一年,一打便是這些年。
圖:電影節
今年經已是第36屆電影節了,他由沒DVD或網上下載的日子,來到今時今日,頗懷緬從前讀文字先於戲的時光:「那時要看電影,唯一可能是去戲院,所以很多戲都無得睇,只睇過別人用文字講,文藝青年多數在看戲前,都讀很多關於那電影的文字,我亦一樣。」
奇怪的是,他喜歡電影,看不少,寫不少,更策劃電影節目,卻從沒想過要做導演,這與他修讀film studies而非電影製作有關:「做電影節,我覺得適合自己,那時很多人去拍嘢,如有名的影評人,我覺得我拍電影不會叻過別人,反而少人做這方面,更加需要我留低。」他如此評價自己的事業:「做到自己鍾意嘅嘢,又起到作用,條路行到今日,我沒一點後悔。」
但即使對象是千變萬化的電影,李焯桃都一定有些變改吧,例如看得太多而感到麻木?「我不會用麻木這個字。作為節目策劃,這一行做得耐,揀片時的反應或靈敏度,一定沒初入行時般強烈。年輕時全情投入,注意力集中,沒旁騖,現在常常被side track,比較下,那時睇戲一定sharp很多,但話說回頭,那也是主觀。」
他承認自己初初出道,寫影評時愛恨強烈,下筆重手,疾惡如仇,罵人罵得狗血淋頭,看他架着幼框眼鏡的謙謙君子模樣,頗難想像:「近年人已經mellow得多。年紀大了,不是本質變,立場仍然一樣,好仍然覺得好,也會覺得壞,只是表現方式會有調節。」他以前刻意與電影人保持距離,避免交際,讓自己下筆不用留情,後來的改變,他這樣解釋:「《電影雙週刊》是電影雜誌,睇的人都是影迷,是一個小世界,比我更激的影評人多的是,同一套電影你讚我彈,好正。之後在其他報章寫,面對的讀者不同了,用太激烈的寫法會嚇走很多人,不能再用同一種方法,要用大眾容易明白的方式,放下戰鬥格。」
睇戲選戲,他也不再光從自己喜好出法,因為經驗使他退一步,從多個角度剖析。
「有時自己未必被感動,但可能大眾會覺得好,都會考慮。自己喜歡的狂愛,不喜歡的狂鬧,其實很容易,因只需向自己的直覺負責。」不再只遵從gut feeling,不再刻意抗拒與業界接觸,而是對電影的生產環境、整個氣候或社會,多一種理解,銳利雖然減弱了,但變相多了包容,不像從前挑剔,只要是好片,有獨特之處,電影節都會考慮。
「電影千變萬化,無論是性質或面貌,範圍非常廣,有長片、短片,有菲林有數碼,除了material不同,內容與風格亦變化多端。常有人問我電影節有沒有主題、準則,我話無,主題就是國際,準則就是好片。任何國家都在我們考慮範圍之內,亞洲非亞洲的,天涯海角,性質由劇情長片、紀錄片、動畫或實驗電影都有。」他強調,既然類型與性質不同,不能用一標準衡量。
「就像看喜劇時,你不會批評說沒動作不刺激,那是不對的,一定是睇好唔好笑。所以先要睇這是齣什麼戲,再決定用什麼標準,那套戲有多好多壞,可與同類的、存在過的電影比較,它有什麼出色?能否達到高水準?老實講,電影存在百多年,要有一部十全十美的、超越以前的,其實不實際。觀眾都不會有太高期望,要求部部都是經典或大師級傑作,但一定要有特點、優點。可能是同類題材,即使拍法沒特別,但故事可能發生在伊拉克,能展現文化的,都會考慮引進。」
選片多元化、保持其開放性,是李焯桃堅持的,亦是他視為電影節的最大價值與作用:「要知道香港的環境愈來愈狹窄,其實全世界都係,只是程度的分別。電影市場基本上被荷李活壟斷,十間八間戲院,數數放映的片,其實只得幾套荷李活大片。荷李活以外的戲,沒機會在香港上,電影節就是要挑選商業發行不會考慮的電影。」因此,只要具文化特色,拍法、美學、風格,呈現了荷李活以外的敘事方式,或鏡頭調動不是見慣見熟的,需要觀眾更多思考的,都是李焯桃團隊那杯茶。可惜的是,以上種種特點,造成大眾眼中香港電影節十分小眾的印象,除了少數影癡外,電影節彷彿沒得到重視,即使在國際舞台亦如是。
「對海外,尤其是跑電影節界的業內人士,香港國際電影節甚有口碑,但一般外國人卻不會知道。因沒資源推,政府不重視,沒主動宣傳到海外。舉例說,韓國的釜山電影節或東京電影節,甚至是上海的,官方都大力推廣,因為電影節代表整個城市,是城市的品牌建立,政府又不做,我無得做。所以外面的人,印象不是太深。」
與康城比較,可能太不自量力,我們不妨將眼睛放到鄰近的釜山,「有資源是它成功的其中一個原因,另一邊廂,亦因為韓人愛國,有向心力,為國家和城市自豪,包括韓國的電影。加上政府又大力推廣,全力投入支持,電影節期間,整個城市都很有電影節氣氛,像以千計的義工會穿著制服,在當地,商舖亦會貼上電影節海報。」
相反,在事事講錢、經濟至上的香港,文化藝術在市民心目中或生活裏,不太重要。即使香港電影節實力不弱,但找贊助、推廣或營造氣氛都難,李焯桃訴苦:「人們一來沒有這意識,商戶會覺得關我咩事?我的櫥窗是值錢的,你又沒錢。而政府又不太當我們是一回事。我都知若能在地鐵賣廣告就好,但根本負擔不來,他們不是做善堂,但其實會很有成效的,每天那麼多人在地鐵進進出出,所以我很無奈。」李焯桃有點不忿:「其他電影節規模比我們細,但都很有氣氛。」他嘲諷自己近來不務正業,有一半時間不是做與節目相關的事,如要幫手找合作伙伴、做些企劃賺錢,「幫補家計」。他嘆一口氣,「政府給的經費,仍與十年前一樣,不再增加,每年的通脹那麼厲害,不加即減。」找贊助是出路,但這當然不容易,在香港,有錢的基金或商戶,寧願贊助興建老人院或起學校。「佢哋覺得﹕電影節?咩嚟㗎?那些戲我睇唔明。」李焯桃無奈地說。說到底,對文化藝術的尊重,我們比別的城市差得遠。
當中很大原因,是大家的注意力、時間和心機都放在賺錢上,李焯桃分析:「西方國家相對有較好的福利,如失業保障、養老金,餘閒比香港人多。整個文化藝術,其實是要有leisure才能培養,當你分秒必爭每秒都講錢,很難做到。」但弔詭的是,香港電影本身,其實亦因這種思維而風光過:「香港電影曾有過的輝煌時期,某程度都與這種緊迫的搵錢精神有關,這種特別的香港電影,是別的地方拍不到的,這是好處。另一方面,一些需要節奏、閒暇、相對較平和,要某種心情才拍得出或欣賞的電影,幾乎在香港絕迹,很難有這種生存空間。」
而電影節以這些並不是很成功的電影為主,自然難爭取大眾認同或資助。
問他灰不灰心,李焯桃也並未至於灰到極點:「是無可奈何,但唯有自己盡力做。」
最近數年,電影節也與業界有緊密合作,嘗試消減兩者的芥蒂:「以往官辦時,政府有意無意與業界保持距離。它當時也不用搵贊助商,大把錢,我主辦我威晒,亦不想有太重商業色彩。明星亦一樣,怕煩,以為業界會互相妒忌,你搵佢唔搵佢,會畀人話,政府最驚畀人話,於是自己搞,長期令業界覺得事不關己,無人理,覺得你好藝術好小圈子,他們則搵錢。」
時機沒掌握好,錯過了推動電影節與城市品牌的機會,電影業現在處於低潮,「很多電影都上大陸,八十年代是電影的黃金時代,要是政府有遠見有意志,大搞的話,當時明星如雲,星光熠熠,個個都在香港,搞紅地毯,不怕沒人去。香港現在黯淡了,很多明星亦不在香港,afford不到請他們回來。那時搞得好,幾時輪到釜山?」可惜世事沒有如果。
在百物騰貴、資源長期不足、不被重視的情况下,幸好還有李焯桃與其團隊,無懼萬難孜孜不倦地籌辦電影節。只望一屆後,還有很多很多屆,電影節會愈搞愈大愈有意思愈多人珍惜。影癡們,你說是不是?
電影節特刊特別以數版廣告鋪排《電影史話》,長達15小時的電影,被分為5輯放映,導演麥克卡辛斯將其2004年的出版變成紀錄片,把電影歷史整個拍下來。最奇是毫不沉悶,連李焯桃都有新嘢學到,而且看到與香港有關的,又不盡認同,他以與導演對話形容觀賞經歷,說時仍興奮不已。
《電影史話(一至五輯)》
導演﹕麥克卡辛斯
國家﹕英國 年份﹕2011
色彩﹕彩色及黑白
片長﹕180分鐘
大路之選
喜歡《那些年》的觀眾,會喜歡這套《81年,我追不到的女孩》。這部法式愛情政治喜劇,與香港現在的政治背景有點似。勁左的青年戀上中產望族女子,唯有扮右追女,好笑又容易入口,適合想參與電影節又不想太辛苦用腦的觀眾。
《81年,我追不到的女孩》
導演﹕弗德烈路夫
國家﹕法國 年份﹕2011
色彩﹕彩色
片長﹕92 分鐘
火鳳凰
今屆電影節的主題設計是火鳳凰,設計師劉德明,將電影創作的過程,由苦思到靈光閃現的一剎,比喻為從地獄重生。烈火熊熊也代表了創作人心中那一團火,為世人發光發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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